2009年2月25日 星期三

完美靈魂的真正面目

關於論文,
我應該開始在部落格作一點陳述,
畢竟這一大段日子,論文是我的生活重心。

無論是不斷地復以睡眠、再又睡去遺忘它,
但最後總會以惡夢驚醒,
然後夾帶可怖的囈語和沙啞嘶吼,
說著「不…不…不…」

再如何不情願,卻也無法佯裝它與我毫無關係。

在這段過程,就像試圖努力作撐竿跳一般,
要助跑,卻發現腳步沈重、彈性不佳。
該撐竿,卻感受手臂肌肉無力、腰部不靈活。

研究所前面兩年上的課,似乎與這個論文毫無相干,
沒有社會學的基礎、也沒有美學的底子,
說到底…我參與2007年的環境藝術行動,
也確實感受到一些事情發生,
但提起筆,欲振乏力。

在這段緊咬牙根的努力裡,
不時上演一些灑狗血的劇碼,情緒忽高忽地、又哭又笑,
但,在淚痕與紅腫之後,
還是…
出門不忘補上睫毛膏,
這一點小小的愛美,
應該是至今未被論文攻陷而放棄,我仍堅持的堡壘。

言歸正傳,
親愛的白小姐,近來提供我一本重要的參考書籍,
這本如從天降甘霖的禮物,是陳瑞文寫的「美學革命與當代徵候評述」。

今日又在咬牙和血吞般啃著書時,
看到尼采在《悲劇的誕生》裡闡明、並揭發自蘇格拉底、柏拉圖到十八世紀新古典主義所謂「完美靈魂」之真正面目。
這個所謂「完美靈魂」的文明史,其實就是一部人文情感遭抑制、思想被馴化的壓迫史,它說明了西方文明之衰微始於文明之初。

我突然有點小小的領悟,
或許一切都沒有這麼困難,

好的,或許就這麼決定吧!

2009年2月4日 星期三

《深度的壓力》 by 徐四金

(選自《棋戲》一書,洪翠娥譯)

一位來自斯圖嘉的年輕女畫家,她的畫線條極美,在她的第一次個展中,有位藝評家對她的畫下了這樣的評語:『她的畫極具天份,也很討喜,只可惜深度還不太夠。』這種說法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希望能因此激勵她更上層樓。

這位年輕的女畫家壓根兒就不明白評論家的意思何在,很快就忘記他說過的話。兩天之後,報紙上卻刊出了同一位評論家的文章,文章提要就是:『這位年輕女畫家的確很有天份,她的作品乍看之下也非常討人喜歡,可惜的是,作品裡面缺乏一種深度。』

年輕女畫家這時才開始去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她仔細觀看自己的素描畫作,並且翻出所有的舊畫稿,把以前的舊畫和剛剛正在進行的新作通通仔細看過一遍。接著就把墨水瓶旋緊了,把沾水筆一丟,散步去了。

當天晚上,人家請她吃飯。大家似乎都讀過這篇評論,話題一直圍繞著很高的天份、討喜的風格、乍看之下的第一印象打轉。但是從人們的竊竊私語中,以及從那些背對著她的人們的身影中,只要她仔細諦聽,就可以感覺出來他們正在說:『她沒有深度,就是這樣,她的畫雖然不壞,可惜就是缺乏深度。』

接下來的一整個禮拜,年輕的女畫家一筆都沒有畫。她一言不發地坐在家裡,神情抑鬱,腦子裡盤桓不去的都是同樣的念頭:『為什麼我會沒有深度呢?』這個念頭有如深海裡的章魚一般,緊緊地糾纏著她,吞噬了她。

過了一個禮拜,年輕女畫家嘗試著重拾畫筆,但她就是無法超越笨拙的草稿階段。有時候,她連一條線都畫不出來。最後,她的手實在抖得太厲害了,甚至連把沾水筆伸進墨水瓶裡都有困難。她開始哭了起來:『是的,他們說得沒錯,我的確沒有深度。』

又過了一個禮拜,她開始翻閱各種藝術書籍,仔細研究其他畫家的作品,逛遍了美術館和博物館,還讀了許多藝術理論的書籍。她走進一家書店,向店員索取店裡面最有深度的書。她拿了一本維根斯坦的著作,但是怎麼看都看不懂。

在一次於市立博物館所舉辦的『歐洲素描五百年特展』的場合中,她參加了一個由她的繪畫老師所帶領的班級。當他們走到達文西的一幅手稿前面時,她突然越眾而前,對老師提出發問:『對不起....您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幅素描是不是很有深度?』繪畫老師語帶促狹地消遣她道:『如果您想開我玩笑的話呢,您可以起早一點,仁慈的夫人!』班上同學跟著哄堂大笑,年輕的女孩回到家卻埋頭痛哭。

這位年輕的女孩變得越來越怪異,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畫室裡,問題是她壓根兒就沒有辦法工作。為了保持清醒,她不斷地吃藥,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醒著。當她累得很的時候,就靠在椅子上草草睡一會兒,因為她害怕躺在床上,對於自己可能會陷入深沈的睡眠懷著高度的恐懼。於是她開始酗酒,整夜都不關燈,可是卻一筆都畫不出來。有一回,一位柏林的畫商打電話給她,想要跟她訂購幾幅畫稿,沒想到她卻在電話的這一頭尖叫了起來:『您可不可以不要來煩我!我根本就沒有深度!』偶爾她也會捏捏黏土,可能想要嘗試雕塑點東西,可惜捏了半天,也捏不出個具體的形狀出來。她只是把指頭插進黏土裡,揉了半天,也只是捏出幾個圓圓的小團子罷了。她慢慢變得不修邊幅,不講究穿著,也不打理房間。

朋友們都很替她擔心,大家商量的結果:『我們得趕緊替她想想辦法,她已陷入極大的危機當中。這個危機可能是個人方面的,可能是藝術創作方面的,也可能是經濟方面的。如果是第一種情況,我們恐怕幫不上忙;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她必須自己去克服;如果是第三種情況,我們也許可以替她籌一筆錢,不過就怕會傷害她的自尊。』於是她的朋友們互相約束,互相告誡,儘可能不要去騷擾她,不管是聚餐或是宴會場合,都盡量不要勉強她參加。因為她總是用相同的理由來搪塞大家,說她要忙著工作。可是她壓根兒就沒有在工作,只是呆呆地悶坐在畫室裡,愣愣地看著前面,漫無目的地把玩著手上的黏土。

有一次,她實在對自己太絕望了,於是勉強接受邀請,和她喜歡的一個年輕男子出去吃飯,吃完飯後,那個男的想要帶她回家,想要她陪他過夜。於是她對他說:當然他會想要這麼做,因為他也滿喜歡她的;不過,她同時也警告他最好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他想要誘拐的對像是一個缺乏深度的花瓶。那個年輕男子聽她說了這麼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嚇得立刻打退堂鼓。

曾經畫得一手好畫的這位年輕女孩,如今是日漸憔悴。她再也不願出門,也謝絕所有的訪客。由於缺乏運動,她變得越來越胖,加上酗酒和嗑藥,身材也迅速走樣。家裡因為疏於打掃而瀰漫著一股霉味,她在屋裡待久了,身上也沾染了難聞的氣味。

她繼承了一筆三萬馬克的遺產,靠著這筆錢過了三年。期間還一度到尼泊爾旅行了一陣子,沒有人知道她去那兒做什麼。每次有人設法和她攀談,所得到的回應只是一連串無意義的囈語。

當錢花完的時候,她就把自己所有的畫稿都撕得粉碎,或是戳上幾個大洞,然後爬上尖聳的電視塔台,從一百三十九公尺高的地方跳下來。由於那天刮著強風,因此她並沒有掉在電視塔下面的柏油廣場,而是越過了一整片燕麥田,直到森林的邊緣,才在杉樹林裡掉了下來,當場就香消玉殞。

拜此事件之賜,當地的小報『大道新聞』逮到炒作新聞的機會:一位曾經前途看好、窈窕美麗的女畫家,在空中畫出一道奇特的飛行軌跡,結束她的死亡之旅。她家裡的情況簡直慘不忍睹,彷彿經過一場浩劫似地,也滿足了攝影機獵取精彩鏡頭的需要--堆積如山的空酒瓶、撕成千萬個碎片的畫稿、牆上到處散布著一團團的黏土,甚至牆角裡還堆著一坨坨的糞便!聳動的副標題令人怵目驚心,欲知詳情如何,請參閱該報第三版。

在這份報紙的藝文專欄裡,剛開始提到的位評論家也發表了一篇短文,他在文章裡面,對於這位年輕的女畫家居然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深刻地表達了他的震驚和錯愕。他的文章是這樣寫的:『對於我們這些苟活下來的人而言,這的確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件,因為我們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一位年輕而又才華洋溢的畫家,竟然會找不到力量在自己人生的舞臺上堅持到底。對於陷入困境的藝術家給予精神上的支持或是人道上的援助,無論官方或是民間的相關團體,在這方面都做得太少了。雖然如此,至於會導致這樣悲劇的結局,似乎仍擺脫不了個人因素。先別提在她的第一批仍顯稚嫩的畫作中已透露出驚人的人格分裂傾向,以及在她所使用的混合技法中表現出來的執拗,在那些扭曲的、螺旋狀的、充滿激情的線條中,徒勞地想要掩飾個人與自身的對立和抵抗的跡象。這些無法擺脫的致命傷,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我不得不說:這都是源自那冷酷無情
的深度的壓力呀!』